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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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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戰鬥一觸即發, 驟然被火光照亮的雪霧之中謝樽沖在最前,砍瓜切菜般收割著從各處殺來的伏兵,而在他身後除了身著輕甲, 漆黑如鬼影的鷹揚衛外,居然還不知從哪來了一隊手持長槍的重甲騎兵與他們共戰。

這隊騎兵一身銀甲明如霜月, 上面卻雕刻著各式金色的奇異符文,其中以胸口浮雕的太陽紋樣最為奪人眼球。

在這片無城可據的平原上,埋伏的士兵再多也無法抵抗騎兵的沖殺, 不過半個時辰, 圍來的士兵就被斬殺殆盡, 渡口再次歸於沈寂。

渡口碼頭上,謝樽擦拭著染血的劍刃,冷銳的目光落在水中隨浪飄搖的船上:“搜船,一個不留。”

“是!”傅青聞言立刻領命, 帶著鷹揚衛登船清掃去了。縱使外面兵荒馬亂死傷殆盡,船上的伏兵也依舊耐性極好, 藏了許久沒發出半點動靜, 可惜卻還是逃不過死在屠刀下的命運。

謝樽聽著船上混亂的兵戈聲,微微轉頭看向了身側與他並肩的獨臂青年, 開口竟是一句十分蹩腳的波斯語:“謝謝,很厲害。”

“不用。”那獨臂青年取下銀盔又撩了一把微卷的短發, 搖頭說道, “只是報恩,命令,還有一些利益交換而已。”

“嗯。”謝樽表情冷淡地應了一句, 平靜的外表下卻在搜腸刮肚地想詞,思考現在到底該怎麽跟這位異客表達他接下來的計劃。

他只在回長安那三天裏堪堪從陸景淵那裏學了一點波斯語, 勉強用來接渡這支遠道而來的援軍。但三天實在太短,他會的始終也就只有那麽幾句,直接導致了他和這些人幾乎無法交流。

“……”沒人能看出謝樽那平靜的目光實質上只是絕望出神,他又絞盡腦汁了半天,最後選擇了破罐子破摔,“但這裏現在並不需要你們。”

“什麽?要我回去嗎?”獨臂青年聞言疑惑地歪了歪頭,看上去和他高大威武的形象十分不符,“但你們戰爭不是才剛剛開始嗎?”

謝樽聽懂了一個“回去”,沈默了一瞬拿出了陸景淵給他的太陽金徽放在掌心遞了過去,“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去南邊幫……幫皇帝,就是這個。”

“哦——我明白了,就是之前在阿勒泰救過我的那個人,你們的皇帝是吧?”

“對。”謝樽聽懂了零星幾個詞,立刻掏出了一張小小的羊皮卷,那上面畫著繞路去到弘化駐地的路線,而在那路線盡頭,除了標記著一面上書“虞”字的赤紅大旗,還另有一只向上飛起,拖著長長尾羽的紅色小鳥。

謝樽指著那只小鳥,直視著對方灰綠色的眼眸地交代道:“他的位置,找到他。”

“明白了,我會保護好他,除了我們陛下的命令,他還是我的恩人,你可以放心。”獨臂青年接過羊皮卷,即使知道謝樽聽不太懂卻還是惆悵道,“雖然根據我的判斷,你這邊會更需要我才對,但你很厲害又拿著太陽神印,我還是會聽你的命令。”

“那些豺狼很麻煩。”獨臂青年指了指船上被揪出來的埋伏,又比了一個在謝樽看來莫名其妙的手勢,“一定要小心,願太陽神與你同在,庇護你戰無不勝。”

“謝謝。”雖然後面的話謝樽一句都沒能聽懂,但仍是憑著感覺鄭重道謝,在這十日的朝夕相處中,他對這個看起來奇奇怪怪的青年也頗有好感且十分同情。

先前聽陸景淵說過,這人是波斯前代皇帝的宮廷護衛隊隊隊長,在一場臣下掀起的叛亂中帶著小王子東逃,廢了一只手臂又差點被追殺致死,好不容易帶人逃進了阿勒泰勉強躲藏茍活,結果沒幾天就被陸景淵給抓到了。

之後……陸景淵像當初對完顏晝那樣,想辦法把人給弄了回去參與奪權,個中辛酸自然不必多言。

好在近十年過去,三年前王子終於長大成人重掌大權,從此斷絕了波斯對烏蘭圖雅的一切軍械援助,還借了他們一支千人的衛隊以示盟誼之情。

這支衛隊原本算不上多麽重要,陸景淵自始至終想做的只是盡力阻絕波斯與北境的交往罷了,北境千百年來居無定所,不擅攻城,冶煉鍛造技術也不及虞朝,但波斯擁有的技藝卻正巧足以彌補這些短板。

北境軍備的躍升就是從烏蘭圖雅掌權,西進與波斯締結盟誼開始的,自那時起,北境大山中蘊藏的寶藏重見天日,叮叮當當的敲擊聲終日不絕,還擁有了一支名為“鐵浮圖”的破陣大軍。

但……他們似乎都低估了這援軍的能力。透過風雪,謝樽看向了不遠處正在休憩的幾個重裝騎兵,不過片刻就收回了目光。

不到半個時辰,傅青便帶著鷹揚衛下了船回來稟告:“侯爺,都處理幹凈了,但船只都已經被刻意損毀,今夜肯定是走不了了,屬下已經派人去尋了工匠,具體的情況尚不知曉。”

“嗯,意料之中。”謝樽頷首應道,“先遣隊的人都混進去了嗎?”

“一切安排妥當。”這一月的風霜雪雨,讓傅青眉宇間的少年氣褪去了不少,“他們都已經換上了北境的衣裝,跟著那些逃兵離開了。”

“好,盡快把船修好,再去搜些羊皮筏子,若是明日午時船還是動不了,我們就乘筏強渡。”

今夜強渡也並非不可,只是沒有大船他們就只能用筏子飄過去,他們倒是過去了,那些戰馬和重甲卻必然得翻在河裏。要是布衣過河,到了那頭還得再去強搶,實在是太過麻煩。

況且暫時被堵在這也好,他們人困馬疲,需要好好休息一會兒養精蓄銳了。

“奔襲一月,這兩日就好好休息吧。”謝樽轉頭看向三三兩兩靠在火邊煮餅的士兵交代道,“這邊物產豐饒,你帶人去他們糧倉搜刮一番,好好吃上一頓。”

渡口燈火三三兩兩亮起,將寒氣隔絕在外,餐風飲露許久的眾人終於得以休憩一番。寂靜無聲的風雪中,謝樽獨自站在碼頭,透過風雪看著隔岸模糊不清的火光,

五百裏外,朔方郡一片背風的山坡下,灰白的軍帳被烈風吹得搖搖欲墜,完顏晝一邊咬著肉幹,一邊看著那空白良多的簡略地圖皺眉。

“七座高地關堡勾連支援?他們一個月的時間能修出那麽多?”

“回王上,我們的人都打聽過了,據說這些堡壘自那個陸景淵當上太子的時候就一直修著了,只是這一個多月才在附近低地上挖了攔馬壕溝,那些壕溝破破爛爛,起不了太大作用。”

“哼。”完顏晝冷笑一聲,“他動作倒還挺快……罷了,那些什麽堡壘戰線是烏蘭圖雅的事,不用管,本王只要想辦法把陸景淵給宰了就行了。”

“都半天了,出去的斥候回來了沒?”

“沒有。”那人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說道,“一個都沒回來。”

“要麽丟了,要麽死了。”風雪天裏這種事太過平常,完顏晝神情淡淡,將羊皮地圖收了起來,“不必再等,再過一個時辰就拔營出發。”

趁著這兩日風雪不停,他們要順著無定河南下繞到虞朝後方見機行事,至於陸景淵究竟躲在了在什麽地方,進去了往高處走,自然能夠找到。

他必然會像烏蘭圖雅一樣在最高處統禦全軍,揮舞著風雪中最艷麗的大旗。都是活靶子罷了,就看他和謝樽誰有本事先聲奪人了。

又是一日過去,天邊翻起灰白時,陸景淵坐在某座平平無奇的石堡中,瞥了一眼地上結了一層霜白的頭顱,將手中的戰報扔在火盆中燒盡。

“當做不知道,放他進來。”陸景淵摸著一旁奉君毛茸茸的腦袋說道,“一萬……即刻告訴陸印,讓他埋伏到紅柳河谷,待完顏晝沿河入境,殺。”

“是!”身著螺紋白衣的青年領命,拎著那顆腦袋就轉身離開了。

眾人離開後屋中很快恢覆沈寂,連風聲都幾不可聞,在寒冷的石堡中火盆也帶不來太多暖意,陸景淵把雙手都塞在了奉君脖子底下取暖,隨後不出意料地收到了幾個大大的白眼。

奉君低聲嗚咽了一聲,把腦袋換了個方向擺放,堅決不讓陸景淵蹭到他柔軟溫暖的脖頸。

“你說他把你送過來做什麽?”陸景淵對奉君冷淡嫌棄的態度毫不在意,捏著它軟彈的耳朵說道,“不就是來給我取暖的嗎?”

一月前謝樽離開武威前差人把奉君給送了過來,明面上說是幫他看家護院,順便暖暖手。實際上卻是讓他看好奉君,別讓它四處亂跑。若是它留在武威,必然又要閑不住跟著謝星辰四處征戰。

原本陸景淵是將它留在了長安的,但沒被籠子關著的奉君顯然陽奉陰違地跟了過來。謝樽離這裏太遠它實在找不到蹤跡,便只能捏著鼻子跟上陸景淵這半個熟人了。

“不然你還能如何?上陣殺敵?”陸景淵看著它耷拉著的腦袋好笑道。

奉君似乎聽懂了他說什麽,瞬間瞪大了眼睛,齜著牙就站了起來發出嗚嗚的警告聲,伸出的利爪也在石板上劃出了數道深痕。

陸景淵對它的威脅熟視無睹,忙裏偷閑地耐心解釋道:“戰陣中穿梭與平日不同,沒有開闊的土地和隱蔽的山林,即使你能屠殺乾部的影衛,戰場上也定會被亂刀砍死……別再惹他擔憂。”

昏暗的燭光下,奉君那棕灰色的狼眼中閃著點點微光,它端詳了陸景淵片刻,最後噴了一下鼻子,扭頭頂開未關嚴的門跑了出去,消失在了漆黑的廊道上。

奉君不喜拘在一處,十天半個月不回家也是常事,此番賭氣離開陸景淵也沒太放在心上。長夜漸深,他輕輕起身合上木門,躺上床榻熄了燭火,用力握住了胸口早已溫熱的玉璜。

陸景淵目光虛無,輕飄飄地落在遠處的黑暗之中,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幾乎要躍出胸膛。

即使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他也依然在害怕,怕死,也怕用盡全力也依然黃粱一夢,大夢成空。

如果輸了……不,他們絕不會輸。

建寧十一月三十,持續了四五日的風雪終於漸漸止歇,而後柳絮似的的細雪紛紛揚揚又下了一兩日,待到十二月初方才結束,當陰沈了數日的天空終於雪霽雲開,烏蘭圖雅的大軍也已然近在眼前。

數日的風雪讓高天澄澈如洗,廣闊天地一覽無餘,站在關堡的烽火瞭望塔上,陸景淵已經可以看見遠處的大地邊緣築起了座座營地,虞朝的風雪太小,遠遠不似阿勒泰那般遮天蔽日,更無法阻擋北境的腳步。

而垂眸望去,腳下的大片平整的土地上,一面面上書朱紅虞字的玄色大旗在風中振動,虞朝的將士有六萬之眾分駐於各個關堡之前,視死如歸地看向前方,等待著以攻為守,殲滅敵軍。

烏蘭圖雅這次沒再等待,大營紮好後便立刻發兵,全副武裝名喚“鐵浮圖”的超重甲騎兵緩慢地走在最前列,行動遲緩卻將箭鋒刃芒皆隔絕在外,而其後的士兵持盾,如大江般浩浩湯湯地湧來,將滿地殘雪踏入泥塵。

插著三面赤紅帥旗的六駕戰車上,陸景淵著甲站在最高處,手中一柄短刀在日光下璀如明光,他目光堅定掃過眾人,低沈的聲音傳出很遠:“自夏之伊始,北境南下……一路虐民為愆,罪業焚天,當以天命殛之。”

“虞朝立國百年,上承天命,下利萬民,縱天命有終,非亡於戮。”陸景淵說著握住刀刃,在身邊眾人阻止之前劃破了自己的掌心。

“血誓為盟,金石以貫……今我戰野,唯以血終,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鮮血滴落在戰車上又順著邊緣流下,薛寒見狀咬著牙,握緊手中的鼓槌領頭重重擊起了戰鼓,鼓聲如雷聲轟鳴,重重擊在所有人心上。

“今我戰野,唯以血終,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天風漫卷,戰旗烈烈作響,陸景淵將掌心的傷痕草草纏住,冷銳的目光看向了漸漸逼近的重騎前鋒:“斫鋒,領戰車營雁翼破陣!”

“楚鸞執帥旗領步兵營隨後推進,抵住沖擊,伺機侵入。”

斫鋒聞言立刻領命離開,楚鸞卻握著長戟楞了楞,直言問道:“帥旗?帥旗不應緊隨陛下身側嗎?”

“朕領輕騎游軍,不在此處,朕給你這六萬人,一定要將此處堵死,不得有失。”

“是!臣必以命相搏。”

鼓角聲起,鐵鑄銅鑲的戰車上斫鋒握緊重劍啞聲嘶吼預備沖鋒:“陛下有令,破陣者賞金千兩,官升三級,都給我把命拼上去,殺!”

“殺!”

三千戰車齊發,霎時雷車動地。

借著戰車震動,陸景淵也帶著一隊千人的輕騎悄然從堡壘後方離開,迅速去往了弘化最西側的最後一座關堡大營。

這片鄂爾多斯的高地草原雖然地形平坦,卻依然有眾多溝谷縱橫,烏蘭圖雅想要將她的二十萬大軍塞入正面那片平地碾壓防線,需要通過幾條並不寬敞的谷地進軍方能成行,而谷地間有諸多小道穿插,是個從後方或是側翼入陣的絕對捷徑。

陸景淵在關堡大營舉旗,將在此待命的騎兵盡數調離,帶著一萬人沿著山坡間隱蔽的河谷北去。當陸景淵在高處靜侯,看見前線戰車損耗過半才終於將北境打頭陣的鐵浮圖撞擊出一個缺口時,終於在山頭吹響號角,揮舞戰旗。

眾多披甲的輕騎劃分為三騎或是五騎一列,從小道溝谷間殺出,直直沖入北境的步兵陣列,迅速將他們的戰陣撕裂成一塊一塊,隨後逐漸匯聚,在敵陣中縱橫不斷,

陸景淵毫不畏戰,背負雙刀單手持槊,作為前鋒沖殺戰陣,一面赤紅的大旗四處征戰,在披雪的草原上分外顯眼。

而在另一處高地的瞭望塔上,被拘在烏蘭圖雅身邊快要長毛的仆散元殊指著陣中那面紅旗,目露渴望,急急道:“陛下!陣中來報,那陸景淵居然入陣了!就在那邊,西線那面紅旗!”

“朕長了眼睛也有耳朵。”烏蘭圖雅被他吵得腦仁疼,覺得自己不讓完顏晝把這人帶走簡直是莫大的失誤,“帝王入陣確實振奮人心。”

“就讓我去吧!雖然我的雙錘不及兄長,但殺一個沒上過戰場的文弱皇帝卻絕對沒有問題!只要一個……不,半個時辰,定將他的腦袋錘碎了帶回來!”

“不必。”烏蘭圖雅神色鎮靜,目光中沒有絲毫波動,“利在勢局,不在力耕,他就算能將陣線鑿穿又如何。”

“不過是幾萬步兵罷了,他愛殺就殺去吧,不必圍殺更不必去追,損耗到了時候他自然會走,若是此時變陣追逐必定會讓前線崩潰,給他們可乘之機。”

“陛下!就算再如何不值錢,那也是我北境的軍隊啊!”仆散元殊瞪大了眼睛,覺得烏蘭圖雅此舉與縮頭烏龜無異,見烏蘭圖雅始終不為所動,他氣得跺腳,轉身就跑了。

仆散元殊離開不過片刻,下面就有人來報,這少年帶著幾十個親信自行入陣,沖著陸景淵去了。

“完顏晝養出的好東西。”烏蘭圖雅冷笑一聲,揮手讓人下去了,“由他去,自作主張目無綱紀,要是死在戰場上,完顏晝也怪不到朕頭上。”

烏蘭圖雅說著站起身憑欄而望,俯瞰著整個戰局,在她的目光觸及陸景淵所在之處時,目光驀地變得陰沈冰冷。

自她與完顏晝共治之後,軍中隱隱湧動的流言瞬間消失不見,那些個貴族也始終沒有半點動靜,全然沒有要揭穿她這個假神女的征兆。也就是說……陸景淵根本沒打算利用他們的身世掀起波瀾,只是詐她一詐罷了,是她亂了分寸又中一計。

她被陸景淵徹底擺了一道,平白與人分權,身邊也憑空生了不少事端,當真是好樣的。

罷了,木已成舟,也不算全無用處,完顏晝此時應當已經離得極近了……希望一切不要讓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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